三毛讲自己的从教,学期末,站在讲台上,向全体学生微微弯下身去,说,“谢谢你们所给我的一切”。这是三毛的真性情,更是“陈老师”的谦卑与敬畏。常言道:真正的教育是春风化雨般的润物细无声,那么谁是春风?谁又是雨呢?
15年毕业以来,从教九年的我,在民附这片土地上,追寻着答案。在一个个或难忘、或平凡的日子里,那一场场四十分钟的相会,心灵交接之处,老师与学生,原是彼此给予的幸福。
刚毕业那时,并不了然教学的意义。只是想,所谓师者,大概就是传道受业解惑吧。作为老师,自然是倾己所能,为学生传道解惑。
于是每次上课,都要把课文备得很全,挖得很深,不允许留下一处理解的盲区,最好还要有一两个独特而高深的结论。一节课下来,沟壑纵横,云山雾罩,而自以为深刻。
讲海子的诗歌,我说,这是他弃世前的作品,字里行间透露的是不融于世的清高与愤怒,是自怨自艾的寡淡与薄凉。于是,讲他的骄傲,讲他的恐惧,讲他的孤独,讲他的绝望,讲他的决绝。再看台下那一簇簇略带惊恐的眼神,一定是被我极富内涵的解读所折服了吧!
坐在前排的一个孩子,怯生生地说:“老师,为什么我觉得《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》这首诗让我觉得很美,很温暖呢?”
听到这个孩子鼓足全部勇气的真诚发问,我确定自己没有讲错,而又明白地感觉到自己讲错了。文字,一旦离开写作者的心里,从笔端走到纸上,就不再真正属于任何人,也才真正地属于任何人。谁又能说,学生读到的,不是海子留给这个世界的善意呢?
一心想要解惑的老师,却不知惑在哪里。我把自以为最深刻的理解讲给了学生,却并不清楚,他们真正触摸到的是什么。也许,在这个潮湿的花季里,有成长的迟疑与困顿需要他们去面对,也有生命的明媚与蓬勃等待他们去发现。而老师,不只教导、告诉,还要陪伴、聆听。
语文课代表过来跟我说,她要替我讲古诗。
我知道应该鼓励学生走上讲台,这次却有点犹豫,因为诗歌作为考试的重点,若草草了事,学生掌握不牢,那可事倍功半了。但我知道,这样的积极性,不该拒绝。
讲台上的这个十三岁的孩子,有点拘谨,却不局促。没讲几分钟,“意外”发生了,简单串讲诗意之后,她竟讲起格律来!是的,她在讲《一剪梅》的格律。平平仄仄,仄仄平平,各种回环,各种拗救,讲得头头是道,还有其他同题比较,足见下了一番功夫。
再看底下的同学,一个个凝神聚目,听得津津有味。难道还有比格律更“无聊”的东西吗?难道你们不是只愿意听故事讲逸闻吗?此刻,却如此认真,是要老师无地自容吗?看来,是我不懂。
眼前的课代表,还是那个瘦弱,安静的女学生,而我却似乎第一次认识。初识的还有眼前一张张年轻的脸。他们青春,活力,朝气蓬勃。他们有他们的叛逆和稚嫩,他们也有他们的执着和热爱。在师长们设定的生长语境里,他们更渴望被理解,被认同,被欣赏。
当我相信学生的时候,他们才可能相信自己。
我若觉得他们是婴孩,任何事都需我亲手包办——帮他们换尿布、喂他们吃饭、牵他们的手上学——那他们就真的摆出婴孩的娇样。
然而,若我认为他们是有能力的、肯负责的大孩子,愿意放手让他们去尝试、去成长。他们展现出来的成果反而会让我吓一跳。
因为,学生们总是会按照我所观看他们的方式来观看自己。
身为老师是幸福的,因为你永远都活在年轻的生命当中。你所付出的,是知识,是你不可追回的曾经。他们回馈的,是深情,是你无从想象的未来。只要你触到他们的脉搏,感受他们的心跳,你就触到了生命最鲜活的存在。
三毛说,教学,是一件有耕耘有收获又有大快乐的事情。一心要做的农夫,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一百亩田,手里拿着不同的一把又一把种子,心里放出了血,口里传出了藏在生命中丰盛、艳美和神秘的信息,种子怎么舍得不发芽生根再茁壮?
这大概就是为师者的初心吧。所有的经历,只要我们真心实意地对待,都会变成我们生命中最美的时光。一串又一串的记忆,汇聚在一起,就是幸福的人生。